与大多数最低工资的反对者们不同，我承认 David Card 与 Alan Krueger 在这个问题上的著名研究做得很出色。那我怎么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以及讲授！）最低工资显著减少低技术工人就业的教科书观点呢？

不可否认，部分原因是我强烈的先验信念。如果没有任何特定的经验证据，我不止 99% 地肯定，一条随机选择的需求曲线会是向右下倾斜的。就连在需求曲线向右下倾斜不利于我意识形态立场的例子上——比如对违禁药物和非法移民的需求——我也坚持这一先验信念。我为何这么肯定？每次我买东西或者考虑买东西的情况，还有每次我跟别人聊到他们买东西或者考虑买东西的情况，都与此相符。

Card-Krueger 的研究没动摇我立场的另一个原因：虽然我钦佩他们的技艺，但社会科学中哪怕最好的经验研究也没那么好。我预计正确的理论只能在 2/3 的情况下预测到数据——而错误理论能在 1/3 的情况下预测到。（注意，社会科学经验研究的缺陷是系统性的，所以大数定律也不是灵丹妙药。）贝叶斯主义的结论是：Card-Krueger 的研究发现只是稍稍削弱了我对最低工资导致失业这一判断初始的高度信心。

不过假定这两条你都不同意。假定你对最低工资的失业效应的先验信念很弱。进一步假定你认为经济学中最好的经验研究确实非常好。那么现有证据难道不要求你承认最低工资基本上对就业无影响么？

应该不是这样。为什么？因为你没看到还有更多更多的“现有证据”。一项研究不是说要直接关注最低工资问题，才能与这个问题上的辩论有关。下文中所有的经验文献都支持正统观点，即最低工资对就业有明显的负面影响：

1.  低技术移民对本地工资影响的文献

学界有很统一的共识认为，低技术移民大量增加对本地低技术工人的工资没什么影响。对此 David Card 本人就作出了重要的学术贡献，其中最为人所知的是他对 Mariel 偷渡事件的研究。这些研究结果意味着对低技术劳动力的需求曲线高度有弹性，而这又意味着最低工资对就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移民研究者们的共识强到 George Borjas 要将他提出异议的论文标题取为《劳动力供给曲线是向下倾斜的》。如果这是一篇关于最低工资的论文，读者会设想 Borjas 是在争辩说劳动力供给曲线是向下倾斜的而不是垂直的。然而由于讨论的是移民问题，他实际上说的是，劳动力供给曲线是向下倾斜的而不是水平的！

2. 欧洲劳动力市场管制效应的文献

大多数研究欧洲劳动力市场的经济学家承认严格的劳动力市场规制是长期失业率高的一个重要原因 。随便问几位欧洲经济学家，他们都讲：“经济学的道理很清楚，问题在政治上。”意思是说，欧洲各国政府知道要恢复充分就业需要去管制化，但不敢真这么做。公道地说，较高的最低工资只是欧洲劳动力市场规制的一个方面。但如果你认为一种抬高劳动力成本的规制会减少就业，那么合理的推断是，任何抬高劳动力成本的规制都有类似的效果——当然了，包括最低工资。

3. 价格管制之一般效应的文献

大量的经验文献研究了价格管制的效应，包括住房（租金管制）、农业（价格支持）、能源（油气价格管制）、银行业（Q 条例）等。这些文献全都支持关于价格管制效应的教科书观点，据此也就支持了劳动力市场价格管制效应的教科书观点。

如果你不同意，说“租金管制问题上的证据仅仅关乎住房市场，与劳动力市场无关”，我会反驳说“这样的话，新泽西州和宾夕法尼亚州 1990 年代的最低工资问题上的证据也只与这两个州那些年的情况有关。”我的重点是：如果你不能将经验结果从一个市场推广至另一个市场，你也不能将经验结果从一个州推广至另一个州，或从一个时期推广至另一个时期。如果你真这么想，经验工作就是浪费时间。

4. 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学文献

哪怕你只是略有凯恩斯主义倾向，你也知道名义工资的向下刚性有时会导致大量非自愿失业。如果你和大多数凯恩斯主义者一样，认为自己的观点有压倒性的经验证据支撑，我想挑战你一下：请解释为什么市场驱动的名义工资向下刚性导致失业，而同时这却不意味着政府强制实施的最低工资会导致失业。这个挑战可不容易对付，因为最低工资的整个目的就是要加强凯恩斯主义者正确地认定的失业之根本成因：名义工资不能落至市场出清水平。

最低工资并不足以位列于最有害的管制之中，那我为什么还要对它大做文章？因为它代表了更大的恶。

从公共政策的角度来看，最低工资代表了认为“感觉良好”的政策就是社会弊病的可行解决方案的观点：“员工收入不够多？立法让老板们多开工资。问题搞定。”从社会科学的角度来看，最低工资代表了一种短视的观点，认为要成为 X 问题的专家，只要去读直接处理 X 的研究就行了：“最低工资减少就业吗？读读关于最低工资的顶尖论文。问题搞定。”

我们需要废除最低工资。但这只是第一步。我们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去除最低工资所代表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