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山间绕,梦里观昙花”“ 雨滴坠落处,频频起涟漪”“ 踏遍五岳山,足迹留天涯”……晚上10点半,是河南淅川县49岁农妇韩侍梅开始写诗的时间。双人床上,她侧卧向一边,一直写到凌晨一两点。手机屏幕在一片漆黑中发出微弱的光亮——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地方。近一年来,写诗几乎成了韩侍梅在家务和工作之外的全部。她的快手号有1430个粉丝,1547个关注,里面绝大多数是她的诗友。
品读韩侍梅的故事,就如翻阅一本命运之书。
她就像李杨导演《盲山》里,那个被拐卖进穷山沟,因为产了子,因为亲子纽带的牵绊,在获得警方解救的那一刻,又回头决意留在山沟里的女大学生。
稍有不同的是,把她推入火坑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亲生母亲,这就更让人撕心裂肺。同样是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女儿并不应该成为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甚至交易的物品。
当年(1992年)她的母亲收走了3000元彩礼钱,留给她的只是4身新衣。丈夫是个智障,公公也没什么两样,婆婆小脚,不能劳作。男方娶她的4800元花费,还是从农信社和亲戚那借来的。从一开始,生活的重担,就压在了她的肩上,日子长年在欠账、还账,还账、欠账中循环反复。所好,丈夫虽然永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还能凭指挥从事简单、卖力的劳作。而支撑她把这个家维持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把一对儿女抚养成人。
她的儿子给培养成了大学生,但因为早年生肺炎肺部留下一个阴影,找工作屡屡被拒,最终工作也是她帮找的。去年11月她操持完了儿子的婚礼,“金枝玉叶一朵花,坠入王家把家发。夫唱妇随把日过,明年生对龙凤娃。”是她在发布的唯一一首显得喜庆的打油诗。如今她的心愿,就是女儿也完成学业,能赚钱自立了,那她也就交卸了生活的重担。她就是这样,成了村里人口中,那个三千块钱买来的能干的媳妇。
有别于“ 碧空云如纱,丛林映彩霞”等等表面展露文采,同时又显得风轻云淡的五七言打油诗,有两首诗,才是韩侍梅的自我真实写照。
一首是:“是谁心里空荡荡,是谁心里好凄凉。是谁脸颊泪两行,是谁总把事来扛,是谁伤透了你心房。”直抒胸臆了对被母亲安排下所经历坎坷磨难的仇怨。
一首是:“和树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苦,和墙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痛。没人能体会我一生的心情。欲哭无泪。欲言无词。”诗中把智障丈夫比喻为一棵树、一堵墙——永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无法和人进行正常的沟通交流,写尽了婚姻生活的苦涩。文学高于生活,而又源于生活;就像从大米粮食中,酝酿出了酒,这样的灵光闪耀的诗句,萃取于她所经受的生活苦难。
但人,是有情感交流需求的。所幸,随着时代的进步,智能手机的普及,移动互联网技术的演进,她通过在短视频平台,以写诗为兴趣,“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和诗友们互动唱和、砥砺交流,精神有所寄托,情感得以抒发,心灵得到慰藉。这就像是:树,给凿出一个洞,可供倾诉;墙,给开出一扇窗,照进来了一束光。她像是在慢慢疗伤、治愈。
当然,她也清醒地认识到,时光不会倒流,“写再多诗,也解决不了生活中的根本问题,除非重新投胎。”
俗话说:“悲愤出诗人”,但宁可没有人悲愤;韩愈说:“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但宁可人少些愁苦,哪怕诗写得粗粝些。
所好,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文明程度的加深,拐卖妇女、买卖婚姻,如今已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在去年6月,广东高州市云潭镇曾曝出一则17岁少女小闲(化名)举报父母逼婚的新闻。随着当地妇联、司法所等多部门的介入,双方父母取消了婚约,小闲父母退还了人家5万元彩礼钱。在孩子自己的努力和当地多部门及社会组织的帮扶下,她又重新考入高中,走上了“读书改变命运”的常轨。
正如韩侍梅所说:“女人一定要找一个你爱的人再嫁。要不然这一辈子就瞎了。”只有命运由自主意志支配,不被交易,不被安排,那接下来的人生,才会是能够完全自负其责,输赢不论,无怨无悔,不留遗憾的。希望曾经发生在韩侍梅身上的悲剧,从今往后都不再重演。